山西“三假”执法者否认有保护伞 自称科级都不是
社会新闻来源:澎湃新闻 2019年06月12日 10:06
我要分享
原标题:
原《财经》杂志编辑李廷桢实名举报山西忻州环保局(注:现忻州市生态环境局)“三假执法人员”一事仍在发酵。
6月10日,李廷桢在其个人微博发举报信称,忻州环保局原“土壤办”主任刘春光为“假学历、假干部、假机构”的“三假执法人员”,并指其操纵“白手套”(注:指“不法中间人”)人员桂国青,“大肆涉黑涉恶,涉嫌职务犯罪”。
随后,忻州市生态环境局局长董克回应,临时机构“土壤办”已被撤销,刘春光已恢复工勤人员身份,对刘春光涉嫌的其他违法违规问题,将按正常程序转交相关部门处理。
6月12日,澎湃新闻联系到被举报的刘春光,他对部分举报内容提及的其学历、履历、豪车、名表,以及“土壤办”的设立等作出回应,对举报信指控其利用审批危废品收集的行政权力,帮助与自己交好的企业渔利,并逼走其他企业,作出辩解。
刘春光否认所有对其借助行政审批权寻租的指控,称“有任何违法行为,甘愿受到党纪国法的处理”;但又表示,自己的工作中“难免有瑕疵”、“有把握不到位的地方”,并希望组织进行保护。
对于自己被举报的原因,刘春光自称性格倔强,“直爽”,在当地朋友多,也得罪了一些人,因此被“打击报复。”
采访中,刘春光不时叹息,他称自己最近心力交瘁,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,“听天由命了”。
承认工勤身份,否认是司机
澎湃新闻:举报信上说你是“假学历、假干部、假机构”的“三假执法人员”,能否先回应一下你的学历是?
刘春光:我是上世纪90年代,中央党校经济管理毕业的,大专学历,这些在2006年组织部开展的“三定”工作中,身份证、学历、年龄,都审定了的。
澎湃新闻:是全日制的吗?
刘春光:函授的。之前是忻州一中毕业的。
澎湃新闻:你是什么时候进入环保局的?在哪些岗位待过?举报信说你之前是个司机。
刘春光:1990年进入环保局的,来了就打打杂吧,之前在林业局开过车,调到环保局来我就给说了,我要换岗位,不开车了,同意我才过来的。因为我身体不太好,阑尾穿孔化脓手术,在医院住了十几个月,差点要了命。
澎湃新闻:在环保局一天车都没开过吗?
刘春光:我去的时候的第一任局长期间,我就没开过车,后来来了第二任局长,我给他说了原因,我过来不开车,但是人家是领导,有一次叫我开车去太原开会,我还是只能去开了,但是那次其实不是开会,是办他是私事,我就给他说我只开公车,个人私事一概不帮忙做,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,就把他给得罪了,完了我就不上班了。
澎湃新闻:那后来又去了哪里?举报信上说你还当过忻州市机动车尾气检测中心的主任,是怎么当上这个主任的?
刘春光:大约是1993年,那个时候搞“政府搭台企业唱戏”,我就出去做生意了,做了倒卖粮食,倒卖焦炭。到了2004年,我们的一个局长治理大气,去检查的时候被人打了,还打过两次,别人就个他出主意,说刘三(注:刘春光排行老三,熟人喜欢如此称呼)在忻州土生土长的,同学多,弟兄多,没有敢打他,不如把他叫回来。这样我就回来了,让我带上一帮人做大气治理,后来就报上一个编制,提拔我做主任。
曾被警告并免职,自称“委屈”
澎湃新闻:举报信也提到一则2009年的公开通报,说你在担任忻州市机动车尾气检测中心主任期间,“吃拿卡要”,你因此被免职,还被警告,这是怎么回事?
刘春光:哎呀,我给你说我这个人比较粗,什么都不讲究,你花我的,我花你的,反正我也说不清,我不是个搞政治的,就是个司机,那个事已经过去了,咱们就不要说了,那个事我委屈到极点了。
澎湃新闻:忻州市纪委2009年通报说你也收钱了。
刘春光:我收的那个钱,是单位领导批准以后,用以工作的,后来也都退回去了。
澎湃新闻:通报上还说你非法占有5693.6元,这又是怎么回事?
刘春光:5693块钱是5条烟和和封阳台的钱。有一次有个人到我家里来,看到我家阳台就说把旧的铝合金拆了,帮我重新封阳台了,后来我给了他3000块钱,但是没有收据,最后就被举报了。这就是他们想弄我,过去多少年了,你不要提了,提了我心烦。
澎湃新闻:那次被处罚后,后面几年你在做什么?举报信质疑你,被处罚后,怎么又能当上“土壤办”主任的?
刘春光:发生那件事之后,我就消停了两三年,在单位打打杂,比如哪里有突发事件就去调查,媒体需要报道的我陪同采访,有的“黑企业”,我也搜集资料。
澎湃新闻:举报信上说这个“土壤办”是专门为你设置的,你是怎么当上“土壤办”主任的?
刘春光:“土壤办”是局里面为应对省里面的工作成立的临时机构,就是土壤污染防治领导组下属的办公室,我是党组任命的临时负责人。
澎湃新闻:什么时候成立的?主要职能是什么?有几个员工?
刘春光:是2014年成立的,当时叫固体废物污染防治办公室,2017年更名为土壤污染防治办公室。主要是做固体废物管理和土壤污染防治,收集为废品的审批也是在这里。这里正式工就我一个,剩下是下属单位外借的,两个是县里的,一个是劳务派遣的。
澎湃新闻:“土壤办”什么时候撤销的?你现在什么身份?
刘春光:我也记不得哪天,可能就是最近这两天,已经开过会了。我现在是工勤人员,连个科级都不是。我已经离岗了,现在对接企业的工作,由生态科临时负责。
澎湃新闻:你现在科级都不是吗?
刘春光:我是个工勤人员,2010年组织部批准,在一个化验所挂职,是个副科待遇。
澎湃新闻:县里有“土壤办”这样的机构吗?
刘春光:县里没有。比方说,我们市里有水、气、土三个单位,对应的省厅的三个处,县里只有一个污防股,对应我们市里三个单位。
澎湃新闻:别的市,比如太原,有这样一个“土壤办”吗?
刘春光:有的地方有,比如叫固体废物服务中心,或者叫管理中心,名字不一样。
澎湃新闻: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举报吗?举报人你认识吗?
刘春光:这个人据说是受人之托,我不认识他,没有任何交集,也没有任何过节。
自称“工作狂”,又说“难免有瑕疵”
澎湃新闻:举报信上说,你一直罩着一个叫桂国青的人,帮他的企业收集危废品,从而赶走了别的企业,你是怎么认识桂国青的?
刘春光:桂国青也是忻州的人,他的一个同学是我的同事,这个同事跟我们都几十年了,关系比较好,我们都是忻州一中的,忻州就这么多点人。
澎湃新闻:举报信上说你们的关系很好啊,平时经常见面吗?
刘春光:应该是那样子,还行吧。平时也经常在一起,打打球,下下棋。
澎湃新闻:我们查到,桂国青有一家忻州绿坤环保有限公司的,他的公司有《危险废物收集经营许可证》吗?
刘春光:他的公司有营业执照,他是别的有资质的公司授权他在忻州经营。。
澎湃新闻:是哪家公司呢?
刘春光:我脑子这几天弄的乱的,我也记不住了,但都有手续。
(注:桂国青对澎湃新闻的说法是,他于2016年注册了忻州绿坤环保有限公司,曾申请办理《危险废物收集经营许可证》,因环评未通过被拒绝,随后他与山西鑫海化工有公司和兴盛新能源有限公司合作,以这些公司委托授权的形式,在忻州开展危废品收集业务。)
澎湃新闻:别的公司委托他收集这种操作合法吗?
刘春光:不是委托桂国青的公司收集,是委托桂国青本人,作为有资质公司的业务人员在这里收购。
澎湃新闻:但桂国青在忻州也有自己的公司,并没有相应的收购资质,如何保证他收购的废品是流向有资质的处置公司,而不是流向他自己的自己公司?
刘春光:这个我们有管理办法的,每次收危险废品,要转移的时候,必须要跟合同是相符的,比如,我委托你在忻州从事业务,你签订的合同,就是拿着我公司的合同,并不是拿着桂总自己公司的合同。
澎湃新闻:但如果桂国青自己拿去处置,如何监督得到呢?
刘春光:那不可能,那个“危险废物转移五联单”就监督到了,产废单位一联、运输单位一联、接受单位一联、还有我们市县环保单位各一联,都要对应得上。
澎湃新闻:举报信说你帮助桂国青招揽业务,从而逼走了许多其他有资质的企业,你作何解释?
刘春光:我不知道我挤走过谁。现在有这么个情况,不是有很多人拿着假合同、假资质到企业招摇撞骗的吗?他们把废品收上,就来随意倾倒,所以我就要求每个在忻州从事这个工作的人,必须让他们的公司开个证明,给我们发个函,什么人,身份证号码多少,等等,到我们这里备案,这样我们认为他就是合法的,可以在忻州当地从事营运活动。其他人没开证明的,我们就不认可,怕是假的。
澎湃新闻:但这是故意设置障碍,变相对一切企业施压?
刘春光:哪有这可能,只要手续全,他过来就能办,手续不全就办不了,在我们这个科室办事,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,经手的人我们好几批,业务员前面审核,完了以后复审,完了以后我审,完了以后我们分管局长审,才能形成这个物流单的审批通过。
澎湃新闻:举报信说,你死抓住“五联单”的审批权,为桂国青牟利,有人给你送钱。
刘春光:我现在干这个工作有个优势,我不缺钱,我当时生意做的不错,干我这个破官,大钱没人给,小钱我还嫌丢人,所以干这个工作我还是很廉洁,不是说我不喜欢钱,主要是没人给,因为这个岗位就不是个捞钱的地方。
回应“豪车”、“名表”,否认有保护伞
澎湃新闻:知道自己被实名举报后,状态如何?
刘春光:这几天这个事把人搞得心力交瘁,晚上都睡不着,睡着了都是清醒的,白天浑浑噩噩。我今年56了,快退休了,医院也对我有诊断,第一个是肾炎,第二个是糖尿病,第三个是癌症病人嫌疑。
澎湃新闻:癌症没有确诊吧?
刘春光:没有确诊,但是有两个化验指标是癌症病人才有这个指标,别的病就没有。
澎湃新闻:什么指标?
刘春光:这个我记不清楚了。
澎湃新闻:举报人还说你满口粗话、素质低下、开个越野车,带个大金链子,还有豪华手表,衣服是黑社会大哥的做派。
刘春光:我跟你现在拍个照片发过去,你看我有没有黑社会大哥的样子,我现在带的是上海表,上海表我也叫不出来名字,最贵的也就万十块钱、
刘春光的自拍照。受访者供图(注:刘春光随后发来一张自己的自拍照,如图。他称自己做过手术,还将伤口的照发了过来。)
澎湃新闻:那你的这块表多少钱?
刘春光:我这个是9000多块钱。
澎湃新闻:那也很高啊。
刘春光:孩子们都上了班,我工作了都40年了,这有什么好奇怪的,我还戴了大金链子?
澎湃新闻:你有戴大金链子吗?
刘春光:我是国家工作人员,做环保的,我还带个大金链子?如果按他们这个描述,我就要去按了颗金牙,戴个黑墨镜,我出来还有个保镖。
澎湃新闻:对,他们说你开的是路虎,对吗?
刘春光:是的。
澎湃新闻:路虎哪个系列?值多少钱?
刘春光:是个路虎发现4,柴油版的,20万,2010年的车。
澎湃新闻:是自己买的吗?怎么才20万?
刘春光:是一个朋友抵押的,他借了我20万,我这里有汇款单。
澎湃新闻:这些东西要是有人来调查,你得说清楚来源吗?
刘春光:可以可以,完全可以。
刘春光自称所戴过的手表。受访者供图
(注:在澎湃记者是要求下,刘春光发来自己所持有的三块表的图片,并改口称,此前说的9000多元是表是“开玩笑的”,称最贵的一款表也仅仅值2400多元,是女儿送的生日礼物,另一款是他网购的,花了1300元,还有一款表是他在大连买的“地摊货”,花了200元。记者将这表的图片发给网络知名鉴表人士“花总丢了金箍棒”看,其称其中两块“可能是假的”,如果是真的,价格应该是一两千块钱。)
澎湃新闻:举报信还说你背后有“保护伞”。
刘春光:如果有人保护我,我现在是这个情况?我五十多岁了,在环保局工作了三十年,连个科级都不是。
澎湃新闻:你如何评价自己的工作?
刘春光:我是个工作狂,在环保局勤勤恳恳干了三十年,见证了环保工作的发展,过去粗放式的管理变得更科学,一直在进步。但我却是这样一个结果,被打击报复。当然这个工作不可能做得圆满,难免个人也有点什么瑕疵,因为固体废物管理这个工作,没有一个标准,你的管理办法不一定人家上面说这就对,万一难免有点工作上的失误,或者把握得不到位的地方,我还是希望组织对我进行保护。
(注:按照刘春光的说法,从1993年左右到2004年他在做生意,因此实际在环保局的工作时间应为20年左右)
澎湃新闻:最近有关单位联系过你吗?有想过自己可能面临的后果吗?
刘春光:我睡不着,一旦批下来,成立专案组后来调查。纪检委说我们不是工会,不是评先进的,我们是查问题的。我已经做好最坏打算,听天由命吧。